周末或节日闲暇时我喜欢到旷野去。阿拉善荒原雄浑辽阔,天际线绵延起伏,疾驰中的视野拉伸带来强烈的眩晕感是我所喜欢的。不只是这般的壮美,更让我喜欢的是山野中那些岩画。刻在石头上的那些神秘图案时时召唤着我,便时常约了三五好友同行,且总是人未动、神已往。
于山野乱石中的寻觅常常被一声惊叫打断。作于几千年前的岩画,它们乍现时总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屏住呼吸,朝圣般地拨开枯草黄叶、沙土和时间的蛛网,眼前总是豁然一亮。是的,我看见了先民的真迹。每一幅瑰丽神奇的远古岩画都仿佛吸纳了天地间的悠悠灵气,或朴拙或精致,自然而美好。看得多了,一幅幅画面叠加,便完成了一次真切的时空穿越,遥望彼岸,隔空对话,荒野中我寻访岩画,也被一幅幅岩画亲切问候。
阿拉善岩画广布,但最为集中、最具观赏性的当数曼德拉山岩画,方圆十八平方公里的山地分布有四千多幅精美的岩画。这些岩画大多集中在山脊最高处一条突出的黑色玄武岩岩脉上。高天流云,光影徘徊下密集排列的一幅幅岩画好似空中画廊,又像是先民举办的一场画展,创作时间延续了六千年,盛大的风景令人目不暇接,著名岩画学家盖山林称其为“美术世界的活化石”。其中一幅被称作“狩猎图”的岩画,是在一块面积不足一平方米的岩面上镌刻了一百多个精美的单体图像,除了人物,还有拥有“天线”般华丽犄角的雄鹿、长着螺旋状粗大弯角的盘羊、轻灵且臀部上翘的黄羊、展翅翱翔的苍鹰以及北山羊、岩羊、马和狗等。此作对动物的刻画十分简洁,但形象生动,古朴传神。被“后来者”不断补充和丰富的野生动物图谱,表达的是先民朴素的生态理想。久久凝视一幅岩画常令人发幽古之思,一条空寂的山谷有一两幅岩画便有了灵魂,有了呼吸,大声谈笑时山谷里传来的回音便仿佛是先民的应答,飘飘渺渺的。
古人作画,多选择表面坚硬且光滑平整的岩石、岩壁或者巨石的平面,作者似乎对“画布”有着自己的审美偏好。阿拉善岩画虽然绝大多数都是“素描”,但对狩猎、放牧、战争、祭祀、舞蹈等场景的描绘,再现了处于采集狩猎或游牧时期人类文明的情态。尽管多是涂鸦之作,但也是先民审美意识的流露,线条刻画反映了他们的向往、认知、朴实无华的思想。时间较晚的作品颜色浅淡,其中一些为后人模仿之作。涂鸦和模仿从来都是人类天性,充满意趣。
阿拉善岩画最引人入胜的是人面像岩画。在贺兰山西麓南段的高山峡谷中,我们在松鸡沟、人脸沟、大沟和科学井找到了许多充满神秘气息的人面像岩画。人面像多磨刻在山谷临近河槽一侧的岩壁上,线条深刻,断面呈U形,几乎都是精雕细刻之作,风沙和流水又作了补充,因而线条流畅,画面精致。不同时期的人面像神态各异,表情夸张、怪诞、魔幻,头面部偶见面纹和头饰,有自画像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对先祖的膜拜和对神祇飞扬的想象,模糊了人与神的界限。
神秘的雅布赖山洞窟手印岩画是阿拉善岩画中特别引人瞩目的。“雅布”在蒙古语中是动词“走”的意思,用动词给一座山命名本身就耐人寻味。这座庞大的山体位于巴丹吉林沙漠东南缘,铅灰色的大山像一堵高墙挡住了巴丹吉林沙漠的南侵,这座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山却一度是手印岩画的秘藏地。目前在雅布赖山区已发现六处洞窟手印岩画,印在岩洞石壁上的手印呈红色或蓝紫色,属于阴文手印,即手印在整个画面中留白,只在手的轮廓及指缝间着色。古老的手印色彩浑厚、古朴,充满张力,被视为“人类最早的色彩图像”,为旧石器时代中晚期作品,距今已有一万多年。其制作“工艺”采用矿物质粉末调和动物脂血作颜料,用动物骨管(一说芦管)吹喷的方式制作。制作者将手掌贴紧岩壁表面,用蘸有颜料的骨管沿掌指边缘吹喷,手掌移开,手印便留在岩石上。罕见的“喷绘”方法让万年前人类的肢体图像得以“拷贝”,也让我们得见先民的真实“模样”,殊为不易。但手印岩画最大的魅力乃是对其创作意图的破译,有学者认为制作手印是部落首领对女性所有权的表达;也有人认为手印制作与狩猎有关,是猎手留存的纪念;或是最早的“手语”,用来恫吓或威慑;抑或是“我”的个人“头像”,就像现今明星们留在“星光大道”上的手印,是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莫衷一是,没有标准答案,悬疑增加了手印的神秘色彩。在我看来,那些张开的手掌下面一定隐藏着什么,或是在向我们传递某些“难以言传”的信息吧。
光影明暗,风声不息,岩画是远古的诗行,在石头上写诗,一笔一画留下的是信念和力量。岩画告诉我们他们来过,而后他们走了,天地悠悠,画下美好。